关山路【下】
年夜饭吃完了以后，新年的钟声刚好敲响。
罗渽民想帮着仁俊父母刷碗，他俩不让，说渽民你是客人去跟仁俊玩去，罗渽民说叔叔阿姨你俩要真不让我帮你俩的忙我就回去了，不打扰你们休息了。仁俊父母又说，这都这么晚了，大年三十晚上街上连车都打不着，你怎么回去，走回去我们可不放心。罗渽民又说没事的叔叔阿姨，我都老大不小的了，一个大男人没什么不放心的。仁俊父母说渽民，我们今晚就没想让你回去，正好仁俊表妹住仁俊那屋，你和仁俊住书房就行，不用担心没有地方住，书房那屋是沙发床，打开以后是双人床，床特宽，你俩就住那个床完全能睡开。
黄仁俊在客厅里听到罗渽民和自己父母的对话简直要爆炸了，他太了解罗渽民了，今天从他找到自家来从兜里掏出已经包好的红包给他表妹开始，罗渽民就可以说是步步为营，来了就没想走过。他说这些话只不过是让自己父母说出来留下他在这里住的话，好让他在这里住的更顺理成章一点。
黄仁俊虽然气的快要爆炸，但也没有办法。他好多年不回家，回来一次如果因为罗渽民在新年这天顶撞了父母，黄仁俊觉得那样的话，自己就更混蛋了。
算了，不就是睡一个房间么，又不是没睡过……虽然现在情况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而且也不可能盖一床被子。
不理他就是了。
表妹睡觉之前跑到罗渽民那里，吵着要跟渽民哥哥玩。罗渽民很耐心的给他讲了睡前故事又亲了她的脸一下，才从本来是黄仁俊的房间里退出来，走到书房。
黄仁俊很佩服罗渽民这一点，无论是对谁都无比耐心，无论年龄无论性别，和他接触过的人，就没有说他不好的。就算是有点小心机，那也是让人心服口服的那种，但也并不是圆滑。因为黄仁俊明白，罗渽民只是用更加让人能接受的方式去达到那个目标罢了。
黄仁俊坐在书房里的书桌前，旁边的双人床已经被他父母放开铺好了铺，一人一床被子。黄仁俊知道他进来了也没看他，依旧低着头坐在书桌前玩手机。
罗渽民低头笑笑，把两床被子铺好。
“仁俊，厚一点的给你盖。”
黄仁俊还是没理他。
“别闹了，快睡觉吧。别坐在那里玩手机了。你过来我给你揉揉腰，你腰不好，连夜坐飞机回来肯定腰和尾椎骨都疼了吧。”
黄仁俊一愣。
“我没有。”
罗渽民坐在床边，看着黄仁俊背对着他的背影。
“你连出差都只坐白天的航班就怕自己困了睡着压到腰，飞回来的时候你是连夜回来的，你肯定睡着了，腰肯定也不好受。”
黄仁俊还是没动。
罗渽民等了好久，终于垂下头来。
“小俊。”
黄仁俊知道，罗渽民一这样叫他，就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小俊，我和杰诺真的没什么的。你趴过来我帮你揉腰，我一边揉一边说给你听好不好？”
黄仁俊听了，刚刚被那一声“小俊”动容的心在听到“杰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瞬间又冷了下来。他按灭了手机屏幕，刷一下子转过身来。
他盯着罗渽民那双盛满了温柔的眼睛看了半天，说了句自己都觉得自己又潇洒了一次的话。
他说，罗渽民，新年不一定非得跟我过的，你喜欢李杰诺那你就去找他，那么多年了，你都跟我过你一定都腻了。
罗渽民听了愣了一下，但只有一下，他叹了口气。
“小俊，我从跟你在一起那天就承诺过你，每年新年都会和你过，你跑回来了我也得兑现承诺。你要是真的生气我跑回来找你了，那你就生气吧。以后你想回来我陪你回来，你不乱跑就好了。”
明明是特别温柔特别贴心的话，罗渽民坐在那里，盛着满腔的爱意讲给他听的。可黄仁俊却像是有了反骨，越听越觉得委屈。
他最喜欢的就是罗渽民这副把温柔织成网罩住他的样子，但他最讨厌的，恰恰也是罗渽民那副无懈可击毫无破绽的样子。
为什么他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让自己动容呢。凭什么呢。
黄仁俊硬生生的委屈出眼泪在自己眼眶里打转。
“罗渽民，我用不着你陪我回家。”
高中的时候，关山路蓝盈盈的雪是我自己一边走一边看的，没有你的那段路，我照样觉得那场雪很美。
“你也不用觉得跟我在一起而委屈自己的感情，我那么喜欢你，不想你在我这里受委屈。你喜欢谁就去找谁吧，你的承诺我都不做数了。”
黄仁俊说完就低下了头去，没有去看罗渽民的表情。
他觉得他把自己一辈子的骨气都在这段话里用完了，罗渽民再不走，真的他也没有更硬气的话了。
低下头去的那一瞬间，他设想了一万种他说出这些话的假设，比如跟他温柔的坦白他的确喜欢李杰诺，比如就算他们两个之间没有事情他也仔细的跟自己解释那天怎么回事直到自己接受为止，比如无奈的拉自己过来给自己揉腰揉着揉着怂包的自己可能就没了脾气。
黄仁俊的记忆里，罗渽民永远都温柔而细致，从没因为自己的小脾气跟自己皱过眉毛，偶尔有争吵也是因为他自己傻乎乎的在外面吃了亏，罗渽民说他傻然后说教他几句，他听了觉得委屈，罗渽民过一会儿就会过来哄他。所以就连最后的摊牌，黄仁俊的思考里，他都认为罗渽民都会用温和的方式处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设想的可能一种都没有出现。
罗渽民发怒了。
就在自己说完那些话以后，黄仁俊低下头去，不小心让眼泪滴了下来，他也不知道罗渽民看没看见，想着这要是让罗渽民看见，估计再硬的骨气也就前功尽弃了。但罗渽民压根没理他。
他在发怒。
罗渽民从床边站起来，嘴角抿成硬硬的一条线，眼睛里的温柔没有了，就只剩下愤怒和不解。他站在坐在那里的黄仁俊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黄仁俊的发顶，让黄仁俊抬起头看看着自己。
黄仁俊一开始还不肯抬头，罗渽民就过去用手指强迫黄仁俊看着自己。
“黄仁俊，你看着我！”
黄仁俊很少看罗渽民这副样子，他吓得眼泪都差点被自己憋了回去，等着罗渽民下一秒对自己吼出来，但脸上传来被指腹擦过的触感……
罗渽民在帮他擦眼泪。
“黄仁俊，你自己仔细想想，从我跟你在一起到现在，我有多看过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人哪怕一眼吗？”
“你觉得我的耐心无穷无尽，但我也有脾气。我只是从来没在你面前展现过那一面而已。我怕吓到你，我觉得我的负面情绪不该让你看到。”
“你说你高中的时候偷偷的喜欢过我，我就更觉得自己抱歉。我竟然放着你偷偷的喜欢了我那么长时间没有理你，所以我就更想加倍的把那些空缺你的时间补偿回来。”
“你觉得我做这些，除了是因为爱你，还会是因为什么原因。”
罗渽民放下捏着黄仁俊下巴的手指。
“我以为这样做会让你足够相信我特别爱你了，可你呢，你连解释都不问我要，说跑就跑回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罗渽民脸上的愤怒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瞬间瓦解。他颓然的坐在那里，眼神放空。
“我对你的那些温柔，还换不来你一个最起码的相信吗。黄仁俊。”
“哪怕能换来一个你来问我要解释的资格也可以啊。”
黄仁俊没见过刚才那般愤怒的罗渽民，现在这样颓然的罗渽民，他更是没有见过。
谦和温柔善良真诚爱笑幽默，这些有关于正面积极讨人喜欢的褒义词才应该属于罗渽民，而这样的罗渽民，失控后的愤怒，愤怒后的失望，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温暖的眼神慢慢变得空洞，毫不掩饰的说他是那样爱自己……这样的罗渽民，他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他有什么资格去怪罗渽民的滴水不漏，明明是自己摆出一副毫不在乎完全相信的样子面对罗渽民。可现在，罗渽民需要他一个相信和动容的时候，他还倒是倔了起来。非得罗渽民把所有都全盘脱光了给他看，他才明白罗渽民也爱他爱的很狼狈。
他在委屈关山路的雪罗渽民从没陪他看过，可罗渽民又有多少路，他没曾陪他走过呢。罗渽民赶来找他的路上，在飞机上心急如焚的等着见他的几万英尺高空之上的雪花，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罗渽民看到那些雪花的时候的心情。
“小俊，我和杰诺真的什么都没有。高中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也没喜欢过杰诺。”
“但后来他的确找过我，在你还没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但那时候我对他没感觉，就拒绝了他。”
“我后来喜欢上了你。我以为的你和我有缘分才考来首尔，在我知道是你在为我主动以后，我就更觉得好抱歉好心疼，我该早点知道不让你做那么多的。我该早点走向你。”
罗渽民把手指插在头发里，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更是没见过他，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来韩国了，我说想请他吃饭，他说他在这里待一会儿就转机去英国看他的小女朋友，用不着吃饭。走之前我还承诺了，下次去英国带你玩我们几个一定再聚聚。我本打算下了班回来跟你讲，可我一回家，连你的电话我都打不通了。”
罗渽民叹了口气。
“你就算不问我，我也会跟你讲的。”
“我不是说过么。你想不想知道是你的事，可我想给你说，那是我的事。”
罗渽民说着说着，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一会儿，罗渽民吸吸鼻子站了起来。
“小俊，但是如果我连这点安全感都不能给你的话，我可能也没有资格再当你的男朋友了。”
黄仁俊坐在那里，罗渽民的这些话仿佛一个个的炸弹，让他的倔强都心服口服。可他却被炸的痛在原地，连起身挽回罗渽民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不欢迎我在这里，那我就走吧。”
黄仁俊就那样楞楞的站在那里，看着罗渽民红着眼睛站起来，又拿着外套走出房间。耳朵里听见客厅里罗渽民怕吵醒家人轻轻的关上房门出去。脑子里空的不行。
到底谁才是傻瓜呢。
黄仁俊特别想哭。
李杰诺是根他心头的倒刺，但罗渽民压根没把李杰诺当成可以阻碍在他们之间的刺来看待。所以罗渽民没有解释，只是更加倍的爱他，想用更温和的方式让他自己明白，除了自己以外，他没爱过其他人。
罗渽民那里也没什么白月光，如果真的有也只是和黄仁俊有关的那段单恋他的时光，他没有早点喜欢上他早点回复他的感情，那才是他心头真正的白月光。
黄仁俊没罗渽民那么细心，穿着拖鞋套上外套跑出去的时候，惊醒了已经睡着的父母。
父母问他怎么了，他也没说，眼睛红着胡乱套上羽绒服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等他跑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他腿上只穿了薄薄的家居服的裤子，冻的腿打颤，还是追出了小区。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跑到小区门口，小区门口的关山路上的雪花静悄悄的落满了一地。像是交换更迭的心意，周而复始，重新落满了他的整个心房。还是那样蓝盈盈的，晶莹剔透，从未改变。
黄仁俊掏出羽绒服里的手机，颤颤巍巍的想把罗渽民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回来给他打电话，可手机刚掏出来，电话竟然响了。
屏幕上大大的“罗渽民”三个字。
……他什么时候把他自己自己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的？
黄仁俊接了起来。话筒里传来罗渽民温柔的声音
“仁俊，我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拿来了你的手机，把我的号码拉了回来。”
黄仁俊哭到打嗝。
“关山路的雪我看到了，很漂亮。现在很漂亮，以前应该也很漂亮。”
黄仁俊哭的说不出话，抱着手机一个劲儿的点头。他的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蓝盈盈的。
“仁俊啊，你回头。”
黄仁俊猛的回过头。
罗渽民站在关山路的雪里冲着他笑。和他一样，肩头落了一层蓝盈盈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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